《三三五日軍中手札》試閱1 擦槍與炒飯
今天擦槍,因為沒別的事情做。
其實昨天也在擦槍,上個禮拜也是,待命班的工作就是無時無刻不停擦拭這些軍中鮮少被使用的槍枝。陳冠偉快速地將槍械以熟練的方式分解,在擦拭薄紙點上幾滴槍械保養液,用桿子夾住紙張往槍管裡面通,裡裡外外擦拭過一遍,這種工作一點也不難,只會越做越無聊。 坐在陳冠偉隔壁的王大少已經打了五次哈欠,眼神迷茫。陳冠偉擦的槍至少還能用,而大少的都是壞的。這說明大少還是個菜鳥,剛來這幾個月只能拿些廢槍,連配額的刺刀都還沒貼上大少的兵籍號碼。陳冠偉比大少多了幾個月的梯數,自然而然其餘能用的槍就落在他手上。 前方一排待久的學長自顧自拿著自己的槍,擦槍什麼的也不管,一群人悶著頭擠在前頭看小電視。軍中收訊不是太好,不時閃花,顏色顯得不清晰,但在這裡,看電視這等娛樂已經是很奢侈的休閒活動啦!大家也滿懂得把握這種時光。 坐隔壁的大少擦槍,頭點著點著又快打起鼾來。陳冠偉立刻出腳踹他的折凳要大少別睡。大少如果真的睡死,班長瞄到心情不好,他們這群擦槍待命兵可就慘了,連坐法不是好玩的,況且處罰完最難受的就是學長們眼神傳來的幹意。 為了不讓他又睡著,陳冠偉開口跟大少聊天。 「昨晚夜哨?」 王大少抱怨道:「昨天文書加班又接洞四洞六,媽的爛哨!」 陳冠偉跟大少聊著天,聊到大少很怕跑步,說起新兵訓練最後跑三千體能測驗時,他跑完突然昏倒,嚇得身旁班長和班兵驚慌找救護車這件事。兩人聊沒多久,又開始擦槍,他們將凳子悄悄往前移,想靠過去跟學長們一起看小電視。 今天電視螢幕很爭氣,一個早上的收訊都算良好。陳冠偉他們擦槍的地點是一間會客室,會客室有著斑駁的牆壁、需要人工排通的公用廁所,還有零星的桌椅和泛黃的書籍雜誌。雖說是會客室但從來沒有發生過會客這檔事。深山野嶺,陳冠偉想,真有人來會客的話想必都不是人吧!軍營好天氣時雖然陽光普照,但一到下雨天或夜晚漆黑一片時,實在很難辨認前後左右。 擦了不知第幾把槍,室外傳來一陣腳步聲,這聲音太熟悉,陳冠偉一下就知道是誰。果然他沒猜錯,一個全副武裝的班兵跑進會客室來,頭盔都還沒摘,就在會客室門口喊他的小名。 「阿冠!你有沒有幫我留早上的包子?」 阿冠連頭都不用抬就知道是誰找他要包子,繼續擦槍隨口說:「包子放你的內務櫃。」剛說完,那兵就踏起腳步往會客室旁的寢室走去。他們這些待命班隊的寢室就在會客室隔壁,不到幾分鐘,就看他已經卸下所有上哨的裝備,捧著早上阿冠幫他留的塑膠袋中的包子吃了起來。 他的汗把軍中的軍內衣領口沾溼了一大圈,明明即將入冬,但他把袖子捲了起來,似乎最近軍醫通報中預防寒流注意身體保暖這命令跟他無關。他嘴裡吃著包子,露出幸福的表情,坐到阿冠身旁的地板,想把那冷掉的包子撕一半給他,但阿冠卻打趣地一口往他手上的包子一咬。涼掉的包子,裡頭的紅豆餡在口中味道剛好,阿冠覺得冷了也不算差,好吃。 沒幾口他們就將一袋包子吃得一個不剩。最後一口還在嘴裡,阿冠看到那兵的賊笑。以他們倆的默契,看就知道他藏什麼話想說,阿冠吞下最後一口包子問:「你在想什麼?表情那麼噁心。」 「嘿,我幫你弄到這個。」那兵說完,從自己腳上的毒氣包內,掏出了個全新的海綿墊,阿冠立刻睜大了眼,從他手上拿了過來說:「你哪裡弄到的?營站一直都缺貨說。」 「放假去軍用品店,想到你說你的頭盔裡那海綿墊髒到不行,就幫你買了。」那兵笑著說。阿冠收下海綿墊,不知道是不是賄賂奏效,阿冠覺得那兵今天看起來特別順眼。 正當阿冠這樣想,頭突然被摸了兩把,阿冠立刻抓住那隻手嘖了一聲,罵道:「衝啥啦!」沒想到那兵聽見之後,只是換了另一隻手再摸,阿冠往後閃躲:「你不要亂啦。」 雖然拚命躲,但最後還是拗不過他,阿冠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那兵摸頭。那兵笑笑的邊摸邊說:「你頭髮該剪了吧?那麼長。」 「檢查過就好啦,你才是咧!幹麼都叫髮婆剪那麼短。」阿冠也伸手去搓那兵的頭一下,扯開他的手,吐了句:「別摸了,摸頭會衰一整年。」 「不是三年嗎?」那兵搔著自己的頭說。 阿冠指著他那不停搔頭的動作說:「現在兩年了。」 「欸!」他聽了趕緊把手從頭上移開。 看他犯蠢的樣子,阿冠笑出聲來,剛好前面的學長學弟們看著電視不知看見什麼也都笑了,阿冠跟他看過去,他對前方一堆人圍著的小電視好奇起來,用手肘頂了頂阿冠的腰際,問:「大家在看些什麼?」 「彩妝保養特輯,正妹不可告人的小秘密。」 「化妝?這不是女生看的節目?」 「誰管化妝啊,當然是看妹啊!」 阿冠回答,手拿著粗布繼續擦槍。那兵也順手拿起一把,有模有樣地擦起槍來,剛進來軍隊時就他教阿冠擦槍的。先將槍口對準眼瞳,瞇起眼,檢查槍管內是否乾淨,拿起通槍工具,對槍管一陣刷通,阿冠狐疑地盯著那兵看,不知他是真的想做事,還是做做樣子。 瞥見他搓了搓自己的小平頭,阿冠真不懂,明明不是新兵了,為何他還是喜歡固定時間剪頭髮?阿冠忍不住也手賤摸了他的頭髮一下。 他的短髮像把小刷子,雖說這樣的形容對他有些抱歉,但摸著摸著,阿冠想起以前朋友家中養的小黑狗,酷似狗毛的短髮,刺在手掌很舒服。 摸得正順手,那兵就把阿冠的手撥開,停下擦槍的動作抗議地說:「阿冠,你這樣我會衰三年耶!」 「我這神手摸不一樣啦!會讓你飄三年。」阿冠亂說一通。 「誰飄?我有做事好不好,哪像你現在只要擦槍。」 「你還有幾天退伍?」 「六十幾天吧?」 只剩六十多天就可以離開這鬼地方了。阿冠不同,離退伍日還有一百多天,來日方長,得繼續跟軍中磨合。 的確,大家都討厭軍營,厭惡義務兵這檔事。阿冠也討厭兵役,恨得牙癢癢,但有時反念一想,等這令他討厭的當兵生活過完後,自己又該做什麼? 找工作升遷?討個女友結婚?然後平穩過一生? 想著想著,他有時也會突然對退伍後的人生該怎麼走而感到迷惘。 「你退伍以後要做什麼?」阿冠問那兵。 「買新衣服。」他說。 阿冠聽見這莫名其妙的回答,忍不住笑。那兵看阿冠笑,也不知道在想什麼,拍拍阿冠的肩突然這麼說:「不然我打退的時候,送你一件衣服。」 「哈,當真?」 「當然。」 「算了吧,你打退時,由我來送你這位學長衣服還比較得體。」 阿冠他們話還沒說完,就見門外班長走進來要待命班集合,一手把電視關了,大家連忙收拾槍械與擦槍工具,跟班長出公差去。 阿冠起身將身旁槍枝清點,兩肩扛起六把槍。旁邊的兵跟他一樣也扛起六把,朝小型的軍械房走去。待命班因為軍事設備不多,只有二十來把的槍與對應數量的彈夾,雖說有實彈,但也只在大門站崗時才會配戴。 放完槍阿冠戴起帽子站在寢室門口,等著剛剛那兵穿好迷彩服,阿冠忍不住數落他習慣很差,脫下來的衣服老是往床上亂扔。以前也因為這樣常被班長記上好多次內務不整,差點被弄到禁假。 「幹!集合是要多久?」 班長怪腔怪調地趕人。他聽見急急忙忙的往外跑,阿冠見他連軍內衣都未紮好,就強拉著他跑出寢室到集合場湊進隊伍尾中。站在他旁邊,阿冠隨手幫他將沒紮進褲腰的草綠內衣給塞好,那兵傻笑小聲地對阿冠說謝啦,然後伸手幫阿冠把鋼盔扣給扣緊,弄好後拍拍頭盔說:「摸頭爽三年。」 「哈,不到一年就退伍了,爽啥小啦!」阿冠被他這話惹笑了。 陳冠偉,中華民國義務役一年兵,連隊上大家都叫他阿冠,而剛剛在他旁邊一直傻笑的傢伙是阿冠在部隊的直屬學長:汪謙,是一開始負責照顧阿冠的人。個性好相處,但說話邏輯常讓人摸不著頭緒,不過相處久了倒也能慢慢習慣。 值得一提的是,連上許多人都會把「汪謙」喊錯,喊成「王謙」。汪謙不在意,久而久之大家也都習慣這樣叫了,連長早點名時也有幾次不小心喊錯。 班長帶隊時,阿冠後排的學長跨過他要跟汪謙說話,阿冠身高普通,汪謙和那位學長都高過他半顆頭,即使中間隔著他說話也暢行無阻。阿冠本來想跟汪謙換個位置,讓他們好說話,但汪謙似乎沒看懂意思,阿冠一個閃身,臉就撞到了汪謙背上。 「幹麼?」汪謙看著阿冠問。 「跟你換位置,你們好說話。」阿冠揉揉鼻子。 「真好,你家阿冠就是會替你想,我家那隻直屬現在擺老,都叫不動人。」前頭的學長剛說完,後頭他直屬學弟馬上幫腔:「學長你錯了!他們兩個是夫妻同心,跟我們層級不一樣。」大夥聽了都笑了,連帶隊班長也偷笑,還邊假罵他們:「講什麼東西!這麼喜歡講話就來唱歌。一二、一二、一二、我有一支槍!我有一支槍!一二、一二、預備,唱!」 聽著班長下令,部隊響起了整齊的歌聲。唱完一首〈我有一支槍〉,又唱了首〈老兵〉,最後用唱爛的〈軍紀歌〉收尾。部隊邊唱邊走,路忽然變陡,阿冠環顧四周才發現班長帶他們爬上軍營後方的那塊林邊空地,不知道想要他們幹麼? 阿冠下部隊的連營據點在很偏遠的地區,是個位於山坡地的獨立連隊,離市區遙遠,走下山腰只有一間軍用品雜貨店,那邊才能叫車,沒有公車只能叫計程車。林邊空地,有一個無人使用的老舊倉庫,還有個廢棄的哨點,這破爛的哨點聽說是很久以前因為某件事情而廢棄了。雖然連長說是以前有兵半夜換哨不慎踩滑跌下受傷所以才廢哨,但更多人相信是鬧鬼,傳聞有哨兵曾經在晚上看見女鬼飄過而嚇得精神錯亂。 但不管是踩滑也好,女鬼也罷,汪謙和陳冠偉兩人共同見解為…… 不用站哨最爽! 走了一段,阿冠他們才知道來這的用意,前方不知哪來的山頂枯幹摔成好幾段卡在林間坡道上,看來應該是要找人把這些斷了的老樹幹處理掉。 想到得碰這刮人的樹皮,和又重又大的樹幹,大夥不免在心中抱怨連連。 班長拉了拉那值星班臂章,開始指揮他們分隊處理樹幹。而不知班長是有意還是無意,點到阿冠身旁的大少就停下,硬是把他分去汪謙那群學長中,叫他們去處理那卡在遠端角落的枯幹。 阿冠抬頭看,心裡暗罵班長三字經:那卡住的樹幹不就落在鬧鬼哨點幾步路的地方嗎!即使現在是白天,那荒廢哨所還是讓人不想多靠近一步。 陳冠偉隨汪謙和另外兩位學長走,兩位學長中的其中一位,就是剛剛虧阿冠和汪謙夫妻同心的學長。那位學長走到陳冠偉旁搭話,問說上次部隊放假他跟汪謙去哪裡了?怎麼不跟他們一夥人去海邊玩? 兩個月前,這位學長邀請了軍中大夥一起去海灘玩,直說他女人都找好了,跟軍中弟兄保證好玩。現在直虧說那次放假就只有他們兩人沒到,打趣地問阿冠:他們夫妻是去哪幽會了? 「你以為我們不想去啊?」阿冠白了學長一眼。 這位學長當兵前是做夜店的,那次聽說是為了造福弟兄,他約了好幾十個妹去海灘玩過夜,一群幾個月都被關在山中與林為伍的男人們立刻起了色膽,想去放縱一番。而陳冠偉這名健康男子自然也充滿期待,立馬答應,只是當時卻聽見一旁原本也很期待的汪謙,忽然皺了眉頭響起的手機問道:「媽,你還好嗎?」 也是那時候,阿冠才知道汪謙他家中爸爸很早就過世了,剩媽媽一人經營日式料理店過活。那幾天剛好汪謙的媽媽生病,但不巧店裡已經有好幾組預約,家裡的小妹只好打電話跟放假的汪謙求救。 汪謙最終因為家裡的因素拒絕了海灘行程。 陳冠偉當時只覺得汪謙的表情好像需要人陪,不知道發了什麼瘋,也跟著放棄與一堆妹調情的機會,拒絕了行程,隨汪謙走下山。 不要說汪謙驚訝,陳冠偉也搞不清楚。搔著頭不知道怎麼跟汪謙說自己跟來的原因,說擔心又覺得害臊,就隨口胡亂說一通。 「我、我想……你可能需要幫忙,就過來了。」 「⋯⋯可是阿冠,你會做菜嗎?」汪謙問。 「做菜?做什麼菜?泡麵我是還煮得滿好吃的。」 汪謙聽阿冠的話愣了一下,最後笑出聲說:「你不用跟我啦,去跟他們到海邊玩。」 聽汪謙這樣說,陳冠偉有點下不了臺,不知道哪來的硬脾氣,不服回說:「看不起我喔!做菜說不定我一學就會啊。你阻止也沒用啦,我就是打定要跟你去!走,去軍用品店叫車。」阿冠撂下狠話,覺得自己像是個笨蛋一樣。 正當他說完轉頭沒走幾步路,一隻溫暖的手臂搭向他的肩膀,側頭看見是汪謙從後方追上他,手跨了上來,臉有些紅,眼神故意看著前方。兩人腳步同調,陳冠偉聽見耳邊傳來小聲的一句:「謝謝……」 「謝什麼啦。欸!有車有車!」 阿冠招手攔計程車,朝計程車跑去。汪謙也跟在後頭跑。阿冠轉頭看向後頭的汪謙,思考了一下他剛剛故意不直視自己的表情,到底是在害羞?還是為了讓自己有臺階下? 等陳冠偉真的到了汪謙的老家後,不出所料,在料理方面他就像個廢物一樣完全派不上用場,端端盤子倒是還可以。陳冠偉在店裡送菜時自問自答了幾百次:為什麼我不去海邊虧妹,在這幹啥⋯⋯ 在廚房的汪謙喊阿冠,說如果有哪裡不知道可以跟他說,還教他可以快速洗好碗盤的方法,並且不斷道謝。 在幫不了什麼忙的害羞跟逞強心理驅使下,到了客人差不多都走光的那一刻,阿冠終於在汪謙又跟他道謝的時候爆發:「夠了,不要再謝了! 我只是覺得你在軍中也算滿照顧我的⋯⋯所以就⋯⋯那個⋯⋯其實⋯⋯我也只會洗碗跟端盤子⋯⋯」越說越小聲,陳冠偉喉頭好像被什麼給哽住,話說不下去。 「你能幫我洗碗跟端盤子我就很感謝了,阿冠。」 汪謙說,一邊拿旁邊的白毛巾擦去身上的汗珠,因為廚房悶熱,他的黑色吊嘎被汗溼得貼身。汪謙將頭上防止汗水滴到菜裡的帽子脫下來,用毛巾胡亂擦著小平頭,一邊單手將腰間繫有店舖名的圍裙脫下,背對阿冠問:「你想吃什麼?半夜一點你應該餓了吧?我煮消夜給你。」 「不用啦,都煮一整天,宵夜我們外頭隨便吃就行了。」阿冠才剛說,結果肚子就不爭氣的叫出聲,尷尬地看著汪謙的背影,汪謙轉頭看他,又看看他的肚皮問:「炒飯怎樣?我還滿會做的。」 「欸,等等,炒飯我也會做!」阿冠說,跟著汪謙背後跑進廚房。 「真的假的,你不是只會泡麵加蛋?」汪謙拿出營區陳冠偉說過的話調侃他,阿冠哼一聲,惱羞成怒地打開旁邊的冰櫃翻找:「炒飯這種東西我還是會做好不好,傻傻的,你肉放哪啦?啊!這個。」 「那是明天中午要用的啦!別亂翻,我找給你⋯⋯欸!不要翻啦,我會被罵,你給我回上一動!材料我找給你。」汪謙抓住阿冠的身子,把人推到炒鍋前,叫他不要動。把料備好後,整個人站到陳冠偉身旁看著他。 「幹麼?」阿冠不解地說。 「什麼幹麼?看你炒飯啊。」汪謙說。 阿冠喔的一聲,開爐加油,把菜料加進鍋裡炒香。炒著炒著,總覺得汪謙在旁邊盯著自己做飯很怪,陳冠偉想起剛剛幫忙時,端出去給客人那一盤又一盤讓人食指大動的炒飯,隨後又低頭看自己現在炒這什麼東西,根本上不了檯面。 「汪謙⋯⋯」陳冠偉轉頭看向汪謙。 「嗯?」汪謙對阿冠一臉認真的表情感到疑惑。 「你轉過去背對我,不准看。」 「咦?」汪謙沒搞懂,只見阿冠人丟下鍋鏟硬把他的身子給轉過去,但汪謙不肯,喊說:「為什麼不能看?」硬要再轉過身。 陳冠偉不爽:「不准看就不准看!再看回連上我就跟班長說你之前上哨睡覺的事。」嘴上這樣說,但陳冠偉心裡卻想:「幹,被你看到我煮的這坨東西,以後我的面子往哪擺。」這種幼稚的羞恥心讓陳冠偉說什麼都不想讓步,就這樣跟汪謙兩個人來回拉扯。 「啊!」 拉扯之間,汪謙突然喊了出聲,指著炒鍋,阿冠聽了後轉頭,就看到整盤炒鍋裡火直往上沖,整個人呆在原地。汪謙趕緊拿起披在身上那白毛巾,握起鍋柄將鍋子快速地扔到洗碗槽裡,大喊關火!阿冠這時才回過神來把火關掉。 那天晚上最後他們坐在打烊的店裡,吃著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微波香腸炒飯。 吃到一半,似乎擔心陳冠偉心情不好,汪謙突然開口:「那個⋯⋯阿冠,我相信你另一種『炒飯』應該會表現得比較好。」 「幹!你再說『炒飯』試試看。」阿冠怒到,挖了一口炒飯塞進嘴裡。 「至少不會燒起來。」 「幹,我那種『炒飯』會『慾火焚身』好不好?」 說完這句,他們沉默地互看,不到三秒,兩人都笑了出來。明明是超冷的黃色笑話,兩個人卻笑得像是瘋子一樣。 阿冠把汪謙擦汗的白毛巾丟向他的臉,笑罵說:「笑屁啊!吃飽一起去刷鍋子啦!學長。」 那一刻陳冠偉覺得放棄海灘行選擇來這,似乎也沒有想像中糟糕。 回憶結束,陳冠偉把注意力拉回眼前即將要進行的體力活。一行人走向枯幹掉落的位置,途中一直聽那位學長吹噓他帶大家到海邊玩得有多瘋,汪謙像小孩子聽故事一樣聽得津津有味。另一位也有一起去的學長聽了卻只是小聲對阿冠說:「可以去玩是不錯,不過大夥都在當兵,也不敢真的跟妹來一砲。」 這位學長名叫文博,是位國立研究所畢業的高材生。聽文博學長講到「來一砲」這三個字,陳冠偉想起文博學長好像有女朋友,而且還在大兵日記裡貼了好幾張合照。 看出陳冠偉的疑問,文博學長笑說:「不管有沒有女人,男人還是會想跟別的女生出去玩,你應該也懂吧。」 看來文博學長似乎不把那次背著女友去的海灘行當一回事。 到了枯幹旁,幸運的,這枝枯幹近看沒有想像中那麼粗大,但搬動時還是覺得重量驚人。而且麻煩的是樹幹剛好卡在坡道處,一個搬不好可能就往下滾,壓死人。 汪謙先上去查看狀況,判斷沒什麼問題,遂招手叫其他人上去搬。雖說樹幹沒有很粗,但四個人搬起來還是覺得有些吃力,多虧軍中有操,大家體能不算太差,他們咬牙將樹幹抬回集合處。 而這似乎只是前戲,阿冠和汪謙看見班長又找幾個人跟他上去看有沒有沒其他樹幹,兩人正想逃,卻一下被點到名,只得不甘願地跟著班長往上走,沒想到還真的有漏網之魚,雖然數量不多,但這些老木塊每個都很沉,班長只好下去多抓幾個人上來搬。 阿冠、汪謙、文博三個人一起搬了兩、三塊枯幹,重量雖沒剛才那根大樹幹重,但斜坡難走。就快搬到底時,陳冠偉腳下突然踩滑,眼看就要往後摔,後頭一個人眼明手快地撐住了他,語帶驚險:「小心啊。」 汪謙整個人頂住阿冠,等陳冠偉穩住身體後,再使勁連同木頭和陳冠偉一起推起,讓陳冠偉重心回復。 三人繼續抬往集合地。集合處到處是大大小小的斷裂木幹,阿冠他們因為連抬好幾次累得氣喘吁吁,最後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,猛灌著水壺裡的水,等著班長和其他人下來。而沒被班長領上去的人早在一旁納涼談天,甚至抽起菸來。 看見菸,文博也起了菸癮,加入了癮君子的行列。汪謙不會抽菸,阿冠則是在與前女友交往之後就戒了,加上聽說抽菸會陽痿,所以即便分手之後也不打算再碰菸。 汪謙不抽菸的理由比較妙,說是怕被媽媽罵所以不敢抽,心裡卻又偷偷覺得會抽菸的男人很帥。阿冠聽了好笑,戲謔地對他說:「抽菸怕被媽媽罵,你是哪來沒長毛的國中生?」 「你不懂,我媽兇起來很可怕的。」 汪謙很認真地解釋,阿冠卻越聽越覺得好笑。要說小孩本來就會怕父母,但都已經是二十來歲的成人了,尤其是從汪謙這種個頭高壯的人口中聽見「我怕媽媽罵」這種話,怎麼聽都覺得有種莫名的喜感。 兩人鬥嘴到最後,汪謙似乎打算投降,不想跟阿冠爭論。兩人從初次見面到現在,朝夕相處也半年了,汪謙知道如果要吵架,老是詞窮的自己永遠吵不贏阿冠,索性就閉嘴不說了。 在他們結束了抽菸話題後,王大少走了過來,氣喘如牛滿頭大汗,一看就知道也是被班長抓上去抬木頭的倒楣鬼。 王大少一口把水灌完,坐到阿冠和汪謙身旁,喘著氣問說:「你們沒被抓去搬上面的樹幹?」 「剛剛搬完幾趟,就下來休息。」 「我他媽的!剛剛搬了一塊要七個人才抬得起的主幹。現在,老子我連走回去的力氣都沒了。」王大少喘著大氣看向阿冠,又看向一旁的汪謙,見他們坐在同根枯幹上,突然問阿冠說:「你和王謙會被說像是夫妻,是因為你們倆整天膩在一起的關係吧?」 「⋯⋯隨便你說,反正我們兩個已經習慣被開這種玩笑了。」阿冠說。 「那你們誰是老公?誰是老婆?」大少打趣地問。 「怎麼?最近缺砲友欠幹了是不是?」阿冠冷笑反嗆。 汪謙卻思考了一下,看了看陳冠偉,摸摸下巴皺起眉頭。阿冠看見汪謙的表情,無奈地說:「你不會真的在想大少的蠢問題吧?」 阿冠說完,汪謙像是突然想通了,直接回答大少:「我和阿冠都是男的,應該都是老公吧?」 「欸,這樣喔⋯⋯」這下換王大少說不出話來。 看見汪謙的回答讓王大少吃鱉,陳冠偉大笑。 不只是王大少,連上許多人也都認為阿冠和汪謙兩人有曖昧,雖然開玩笑的成分居多,但就連文博學長也曾打趣地跟阿冠說:「你跟汪謙有時候感覺真的很像同性戀。」事情會傳成這樣,阿冠覺得文博學長這位始作俑者根本得負上全部的責任。 阿冠清楚明白自己只對女人有興趣。而汪謙更是個光聽到跟女孩出門和情色話題就已經會耳根發紅、純情到不可思議的少年仔,何況這位一直想交女朋友卻又老是落空的小處男,還整天妄想有一天會交到可愛的小女友。 兩個直到不行的直男怎麼會有老公老婆的問題啦。 「如果是我,倒覺得阿冠比較像汪謙老婆。」抽完菸的文博學長似乎大老遠就聽到聊天內容,對這邊喊道。 阿冠反駁罵說他哪裡像汪謙的老婆?文博學長搔頭笑著說:「沒辦法,那次是汪謙壓在你身上,你被壓在下面,就注定是老婆的地位了。」 「喔,原來是說那個喔。」聽到文博的話,汪謙想起那天的情形。 「不然還會有哪次你壓在我身上?」阿冠沒好氣地說。 「誰?誰?學長他們誰被誰壓在下面?」 說到這種壓來壓去的話題,大少就起了興致,連忙問文博學長到底是什麼事。大少比阿冠他們晚下部隊,難怪沒聽過這件事。 文博想了想,又噗哧笑出聲,阿冠大概知道他在想到什麼,臉一下紅了起來,一旁的汪謙似乎也跟他一樣。兩人都記起那一晚倒底發生了什麼事。 「哈!抱歉,我又不小心想到你們那時候的對話,誰叫我剛好在床下。」 「到底是什麼啦?」 文博學長的笑聲弄得大少越來越好奇,不停追問,但阿冠不想把這丟臉的事情當故事給人娛樂,只丟下一句:「不要問! 你會怕。」說完打算逃離現場,卻見最容易被套話的汪謙不為所動地傻站著,立即轉身折回,催促他跟著自己走。 「如果兩邊都當老公的話,誰上誰下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。」汪謙不知道哪根筋不對,還在想老公老婆的問題,阿冠聽了,氣急敗壞地一邊推著他離開大少的視線範圍一邊說:「什麼不重要!那是『捅』跟『被捅』的差別耶!你不懂就閉嘴啦!」 過不久,班長一夥人下來,整隊回連上吃午飯。大少排在阿冠身後,好像已經忘了「上下話題」,跟著大家一起抱怨重得要死的樹幹。 陳冠偉邊聊邊瞄向前方隊伍裡、和文博等幾個學長聊天的汪謙,突然回憶起自己和汪謙被連上大夥稱為夫妻的、那一晚發生的事。 那時候阿冠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菜鳥兵,而他跟汪謙的「孽緣」,就都得要從原本在連上學文書的他,被其中一位長官拉去連隊大門口的待命班那時開始說起⋯⋯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