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三三五日軍中手札》試閱2. 第一口菸
新訓最後一天前,每個新兵都要抽下部隊的籤。
不是先搶先贏,抽籤要按照長官的指示排隊,同時上臺時要喊:「手中無籤,抽籤!」才可以開始動作。 陳冠偉的號碼很後面,輪到他時,籤筒內只剩幾顆籤球在他手裡滾動。 抽完籤,他報上籤號。這不到幾秒鐘的時間裡,決定了往後他的軍旅生涯。 軍中破舊的投影幕上顯示出陳冠偉下部隊的營區,一旁士兵給長官唱名了撥交的部隊,阿冠都還沒聽清楚士兵說什麼,就被趕下臺。下方有個班長將一張寫滿資訊的字條給了他。 而這張,就是讓陳冠偉與汪謙相遇的籤子。 新訓認識的人各奔西東,被分配到各地的部隊。跟阿冠同一梯的新兵阿龐原本新訓時是不同連隊的,也是在下部隊後才認識。新訓時阿龐在二連,阿冠則是兵器連,兩人談起自己連上的趣事,免不了比較起誰連隊操,誰又爽。 今天阿冠和汪謙一起出公差,到連上的倉庫搬東西,碰巧看到又有幾個青澀的新兵下到自己的連隊來,順口聊起他們兩個初次見面的時候。 阿冠說自己還沒到待命班前,完全不知道汪謙是誰,只是很幹自己好好的在連隊上沒幾天,就又被丟到別的地方去。 「新來的都會這樣,剛到部時我也被丟來丟去,帶我的學長鐵仔生氣時滿可怕的,不過熟了以後,才知道他人還滿好的,果然還是要有適應期。」 阿冠和汪謙一起推著推車,推車上厚重的床板一個人推有點吃力,需要兩個人一起才比較好推。 「我懂你的意思,但汪謙,我倒認為鐵仔滿喜歡你的。」 汪謙聽了疑惑地說:「有嗎?他對大家不都一樣嗎?」 「你真的很後知後覺。」陳冠偉不想理他,自己換了個話題:「那時候我剛到部,班長帶我過來時劈哩啪啦講一堆,最後只丟了一句:新來的,你還沒見過你的直屬吧?我整個莫名其妙。」 直屬? 聽到班長說,才剛到部隊沒幾天的阿冠對這詞抱著許多疑問。跟著班長搬家到待命班,這調動連自己的床墊都得帶上,東西多到讓陳冠偉無法思考班長的話。 汪謙聽見阿冠提起那個「直屬制度」,說:「喔,以前班長有跟我說,那是山大王連長想的策。」 阿冠聽了點點頭:「我後來知道,但也真虧那山大王想得出來。」 直屬學長學弟制,是阿冠他們山大王連長想的制度。簡單來說,就是剛進門的菜兵交給一位部隊的老兵負責,如果這位新兵學弟做錯事,他的直屬老兵學長就得一起接受連帶處罰。這種方式,讓不希望受處分的老兵會想法子管理新兵,而新兵也會為了做人留給學長一個好印象,自己把皮繃緊不連累老兵。 「那時候帶我來的班長還把你的姓氏叫錯。等等?這樣說起來大家到現在還是會把你的姓叫錯,你都沒差?」東西推到了倉庫,阿冠跟汪謙開始把上頭的東西一個個往裡面丟。 「習慣就好。」汪謙笑笑。 在別人眼中也許會覺得汪謙很隨和,但是每次陳冠偉聽到這位直屬學長這樣說話就有股氣。阿冠丟了一套床單拍拍手,說:「你這人有時候就是太好說話,我認為把別人名字叫對是一種尊重,這樣讓人隨便叫,你不會不開心嗎?汪謙。」 「還好耶⋯⋯」 汪謙一次扛起四套床墊走過阿冠旁邊,往裡面丟。阿冠聽見他這樣說,更火了,忍不住想繼續念念這位老好人學長。話正要說出口,就看到扔完床墊的汪謙回頭說:「不過我很開心,你念對我的名字。」 陳冠偉抱著一疊被套,看到汪謙用憨厚的表情對他這樣說,整個氣也消了。 「幹,話接不下去了啦。」陳冠偉走過汪謙旁邊丟床套,掩飾自己莫名的害羞,他慶幸倉庫裡燈光昏暗,讓他臉上的表情不會無處可躲。 汪謙走到他旁邊,問他:「為什麼接不下去?」 「隨便聊聊,你那麼認真幹麼?」阿冠說,推了一下汪謙的肩膀。 汪謙肩膀比他更寬,每當阿冠看見汪謙那厚實的肩背,都會懷疑是不是汪謙從小在家裡餐廳勞動所累積出來的,讓他如此壯碩。 看汪謙還是一臉疑惑,陳冠偉覺得好笑,有這種學長也算軍旅生活中的幸運吧。他把一疊床單放到汪謙手上,說:「快搬啦!搬完我們去投飲料。傻傻的。」 「你才傻。」汪謙回嘴。 你直屬好像是王謙,他個性滿好的。 當時領阿冠排待命班的班長這樣說。起初阿冠對這位「王謙」學長既好奇又怕受傷害,想早點探個底。到了目的地,東西丟了便開口問班長他直屬是怎樣的人? 「不是說了麼,你直屬是個好人,跟連上大家都處得不錯,長官也都挺喜歡他的,真要說就是少根筋吧?人有點傻。」 「傻?」 這字成了阿冠在部隊中對汪謙的第一個印象。 待命班駐點處是大門附近,班長指著大門旁的三棟平房對阿冠說:「那三棟由右到左是會客室、寢室、淋浴間。寢室內有小軍械室,明天應該就會把你槍的名牌給黏上。要抽菸到後面垃圾場那裡,別惹事,不懂就問你學長,我剛請人跟他說了,大概等等就會來找你。」 班長說完,拍拍屁股走了,阿冠抬起身上所有裝備,搖晃地走進寢室。寢室中央有張辦公桌,他看見一個戴著藍臂章的下士正低頭寫資料。說是寫資料,不如說是拿著另一張既有資料悶著頭抄寫。 下士察覺到阿冠走進寢室,見他大包小包,不多做思考就問:「被調下來的?叫什麼名字?」 「陳冠偉。」 下士聽了阿冠的名字,將手邊的資料翻開,翻了許久找不著,似乎想重看一次名單再找,但阿冠手抱著成堆東西實在痠痛,有點不耐煩地說:「剛剛那位班長叫我下來的。」 「剛剛那位?不早說!他最喜歡亂拉人補位,難怪這上頭沒你的名字。喔,對了!拉你下來,就表示待命班有你直屬學長在這,你知道你直屬是誰嗎?」 「王謙,我直屬是王謙。」 「王謙的學弟?那你睡王謙旁邊,床位倒數第二個上鋪,內務櫃隨便找個空的用就好。」 終於阿冠進到了寢室。寢室裡很小,只用內務櫃當一條走道隔著,轉個角就看到鐵床舖。阿冠走到下士說的位置,使力抬起身上的被單和棉被往床上扔,在內務櫃和床前貼上姓名條,打理起自己的內務。 套好床單的同時,阿冠見隔壁靠窗的位子扔著迷彩衣褲,本來想說這在軍中好像很正常,但猛一瞧,隔壁床連鋼盔、水壺、軍腰帶都扔在床上,亂七八糟的樣子讓他好奇地想:難不成今天除了他之外,還有其他人一樣被調下來待命班? 弄好內務,阿冠爬下去看那張雜亂床上貼的姓名條,不知是哪位學長心臟那麼大顆。定睛一瞧,名條上歪七扭八的手寫字體,寫著「汪謙」兩字。 汪謙?是班長說的「王謙」嗎?看這位汪謙學長雜亂的內務,又加上班長說的少根筋的個性,真想不出來這會是一個怎樣的學長? 阿冠還在思考,突然有隻手搭上他肩膀,手心不只傳來熱度,還有些溼氣滲進阿冠軍內衣中。阿冠嚇了一跳,連忙轉頭去看,猛然見到一個裸著身體、全身只穿著軍隊配發的白三角內褲、比他高半顆頭的男生面帶微笑地看著他。 「你當時幹麼像個變態,穿著三角褲就跑來啊!」 公差出完,偷溜去警衛排投飲料機時,阿冠一邊回憶第一次看見汪謙的情景,一邊罵他。 「我就想早一點看到自己的學弟啊。」汪謙喝著飲料,將自己的軍內衣撈起來擦汗,露出結實的腹肌,看到這畫面,阿冠又想起汪謙當時對他說⋯⋯ 「你是陳冠偉吧?我的直屬學弟。」 「你是⋯⋯」 面對全身上下只穿白內褲的人跟自己說話,任何人都會先傻住吧。阿冠回過神來,禮貌性地點了個頭,斜眼見那個人溼透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。 「剛有人到浴室跟我說我學弟調來待命班了,所以我馬上就跑過來,很高興認識你,我叫汪謙,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。」汪謙說完伸出另一支手,想和阿冠握手示好。 阿冠看這靦腆的大男孩學長那麼熱情,有點不習慣,不知該做什麼表示,而且他一直感覺到自己肩膀上那溼透的印子,好似有水珠從汪謙那張大手滑落到衣服上,只得開口對汪謙說:「學長⋯⋯你的手⋯⋯」 阿冠一說,汪謙才意識到自己把沒擦乾、充滿溼氣的手放在陳冠偉的肩膀上,弄溼了一整片。他急急忙忙放開手,想用手幫阿冠把肩上的水珠拍乾,結果弄巧成拙,越拍越溼。 看見一陣慌張的汪謙,阿冠不免笑了出來:「哈哈,學長可以了,別拍了。」 氣氛突然好轉許多,阿冠跟汪謙握手,將他充滿熱氣與溼氣的手掌握住,跟他打招呼:「我叫陳冠偉,大家都叫我阿冠,學長你要不要先把褲子穿上?不然⋯⋯你內褲的肉色都透出來了。」 汪謙的白內褲因為身體水氣未乾,從白布料中透出若隱若現的膚色,和下體的形狀。阿冠有點尷尬。 但汪謙卻搖搖頭,拉了下內褲,不在意地跟阿冠說:「其實我才洗到一半而已,所以先不穿衣服了,反正等等回去洗還是要脫掉。啊!你還沒洗澡吧?你要快點,不然等下鍋爐的熱水就燒完了。」 邊說,汪謙不知怎麼的又將手搭回阿冠的肩膀,那種溼透的感覺又回來,讓阿冠哭笑不得,只得催這位熱情的學長趕快回去洗澡。 汪謙背對阿冠從寢室跑回淋浴間。屁股上的肉色印子透過白內褲相當顯眼,讓阿冠不小心又笑了。仔細一看,汪謙連藍白拖也沒穿,跑來見他的時候就這樣赤腳跑進寢室,地板上全是他踩過的溼腳印。 「有這樣嗎?」 汪謙聽阿冠說起這件往事,語帶質疑。 兩人喝完飲料才緩緩帶著推車,慢慢將它推回連上的倉庫。 對於剛剛的談話內容,汪謙依然懷疑抱持懷疑,好似阿冠加油添醋了很多。汪謙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那麼荒唐的事。 「你不知道喔,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,你就沒什麼形象了。」阿冠損他,看見汪謙用那不服的表情盯著他,阿冠就覺得有趣。 不知道為什麼,阿冠看到汪謙總想要戲弄一下,可能是汪謙怎麼弄都會有反應,讓阿冠感到很好玩,也因為汪謙凡事不計較的性格,才能讓他這樣沒大沒小。 「你們兩個幹麼?公差回來不會報告是不是?」 將推車放回倉庫後,阿冠和汪謙立刻被叫他們出公差的班長逮到。兩人都還未開口解釋,就又被班長喚去處理別的工作。汪謙聞到班長滿口的菸味,臉色不太好看。不抽菸的人永遠無法適應抽菸的人身上的菸味,比起曾抽過菸又戒菸的阿冠,汪謙可能永遠都無法適應那菸熏味。 汪謙跟阿冠又被派去幫輔導長處理身心輔導資料。才剛處理不久,輔導長就開會去了,留他們兩個坐在地上看資料。 阿冠分類到一半,就看見汪謙盯著一份資料看,靠了過去,看到那資料上頭的照片,立刻知道為何汪謙會看那麼久。 「這鐵仔喔?」阿冠說。 「嗯,鐵仔鐵仔叫習慣了,現在才又記起他本名叫許偉志。」汪謙說完,默默地把資料放到銷毀的資料袋裡:「我剛剛想到,你跟鐵仔的關係一度很惡劣。」 「有這樣嗎?」阿冠學汪謙剛剛的語調,汪謙噗的笑出來,他拿起一支原子筆在整理的資料上打勾,然後左看右看那支白色的筆,對阿冠說:「欸,你記不記得,我第一次好像是在這裡……」 「什麼第一次,做愛?」阿冠隨口胡說。 汪謙說:「跟你講正經的。」 陳冠偉表示那麼久以前的事情誰還記得,不想多談。 其實阿冠知道汪謙想提的是哪件事,輔導室和鐵仔,汪謙和他。 這是一段鐵仔學長還沒有退伍之前在部隊的往事。 汪謙口中的鐵仔,其實是汪謙的直屬學長。有時候會這樣,前面的直屬學長還沒退伍,直屬學弟就來了,變成如同阿冠和鐵仔這種跨過汪謙的大學長關係。 其實在跟汪謙見面之前,阿冠早已經見過鐵仔了,因為在還沒被派去待命班前,他就是跟著鐵仔學軍中政戰業務的。 因為軍中制度的改變,各個單位都缺人,阿冠被調走時,鐵仔還跟輔導長抗議過。 但鐵仔基本上沒教過阿冠什麼政戰的業務,只是隨便丟了許多資料讓他自己摸,簡單講,鐵仔根本不想教,只想把那政戰工作轉移到阿冠身上。 當阿冠去了待命班後,待命班的學長都知道這人是汪謙的直屬學弟,自然也把阿冠跟鐵仔連在一塊。而這位鐵仔學長的名聲還不是普通的臭,幾乎沒有人要直接找他,還是菜鳥的阿冠只好被當成傳聲筒,當鐵仔知道實情,總會不爽拿阿冠出氣。 這樑子結下了,汪謙知道阿冠跟鐵仔兩人的疙瘩後,遂跑去跟鐵仔談了一下。看得出來,鐵仔似乎對汪謙比較寬容,有一陣子他們相安無事。 真正擦槍走火的一次,是因為一位志願役受訓回來的下士,拗阿冠去跟鐵仔關說他九週沒寫的莒作簿,希望鐵仔向輔導長說看看可不可以網開一面讓他少寫幾篇日誌。當時文博學長也在場,直接跟那位下士說:「鐵仔的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,你還是乖乖找時間補齊吧。」 當時汪謙碰巧走進來,阿冠便看見文博學長嘖了聲,跟阿冠使眼色。但還是菜兵的阿冠看不懂,就看那下士跑去跟汪謙說要找鐵仔橋事。汪謙答應了,阿冠以為這事情交給汪謙就算解決了。但一旁的文博學長卻看向阿冠,表情不是很好看。 「你要不要廁所?」 文博學長問阿冠,那眼神讓他不好拒絕。當兩人進到廁所之後,文博學長手壓住他的肩,阿冠感覺到肩膀有股力道,文博學長把他拉到角落,低聲說:「阿冠,我不是很喜歡用學長身分壓著人說話,但我提醒你一下,你要多幫汪謙留意一點⋯⋯」 文博每說一段就用手掌拍阿冠的胸口,每拍一下都能清楚感覺到那力道,就算當時的他再菜,也知道文博學長不是在開玩笑。阿冠納悶不知自己做錯什麼,文博學長見狀,搔搔頭嘆氣,往身後看廁所有沒有人進來,緩緩開口:「你應該也有感覺到,汪謙他就是個爛好人,不太會拒絕,有事沒事就把事情往身上扛,我當然知道這種事情讓汪謙去說,鐵仔那邊罵歸罵但肯定會答應,可是你是他直屬學弟,有這種學長,你就要多留心一點,大家以前因為有鐵仔在都不敢拗汪謙,而等鐵仔退伍以後還有誰能幫他?該輪你這個直屬學弟幫他多留意點了。」 「⋯⋯你是怪我不夠機靈?」 「對,就是這樣。沒看我剛一直對那志願役打太極?跟你使眼色把汪謙帶開也不會,諒你一個新兵我就算了,但菜鳥就要學,不然等出事就不要怪我不提醒你。」文博學長說完朝阿冠的背拍了兩下,表示自己沒有惡意,自故自地走出廁所,隨後汪謙進到廁所裡看見陳冠偉,問說他才跟那志願役說沒幾句話,怎麼你跟文博兩個就消失了? 阿冠說:「沒啦,上廁所尿急。」 「看你跟文博好像很熟,哪時候認識的啊?」 「剛下部隊進來的時候,連上就是他帶我們這梯新兵認識環境。」 「這樣說起來,你們後面進來的新兵好像都是文博帶的,以前我也被派去做過這種事,但是被連長嫌到不行。」汪謙笑說,邊跟阿冠提起剛才那件事:「總之,別擔心,剛剛那志願役學長的事情,我來處理就好。」 「汪謙,那件事還是我自己去找鐵仔說吧。」阿冠說。 「沒關係,我跟鐵仔相處比較久,我去會好說話很多。」 「鐵仔會幹你吧,他現在快退伍了,完全不想做麻煩事,而且他先找上我的,我去說。」 「哈,你幹麼?以前我也沒少被他罵過,鐵仔罵歸罵但不會怎樣,但如果志願役學長叫你做事不處理,我怕你以後在軍中很難過,所以⋯⋯」 「幹你娘!就說我會解決了,你別管啦!」 阿冠打斷汪謙的話,情急之下口氣變得很差。汪謙看著阿冠不說話了,而阿冠自己也嚇到,怎麼會把在軍營外頭的樣子不小心暴露出來。 汪謙難得的沉默,讓阿冠不知怎麼的突然慌了起來。 「我、我不是,那個汪謙,我⋯⋯」 阿冠想解釋,但汪謙卻只是雙手交叉,歪著頭看著阿冠,說:「我不懂,你幹麼一定堅持要自己去?你應該不是很喜歡鐵仔吧?之前也才跟他吵過架。」 「我就⋯⋯啊啊!反正就我去說,你不要管啦!」 汪謙還是一副你何必這樣的臉,陳冠偉忍不住撇過臉去,說:「我只是不想被人說我到處替自己的直屬惹麻煩,就這樣子而已,那個⋯⋯我剛剛不是故意的,我說話有時候比較難聽。」 「難怪你會跟鐵仔吵架。」 「你惦惦啦!」 見汪謙沒有生氣,阿冠鬆了口氣。這個人被自己罵了髒話還不在意,神經到底有多粗? 最後汪謙還是放心不下阿冠,不顧阿冠勸阻,硬跟著一起去找鐵仔。 本來阿冠跟鐵仔就有點不愉快了,那一次的關說,讓阿冠真正見識到什麼叫做待退弟兄最大。果然,覺得這事情太麻煩的鐵仔,把兩個人從頭到腳數落一頓。 當鐵仔罵到一半時,有個人推門進來,是文博學長。他看著飆髒話的鐵仔,一臉吃驚,像是完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,只是拿了包菸在手中對鐵仔晃了晃,說:「怎麼又在罵人,抽菸啦!」 說完關上門,打開輔導長室的對外窗,文博先點一根菸呼了口,然後將整包菸拋給鐵仔,鐵仔單手接住,從菸盒中倒出根菸叼在嘴上,文博走過來幫他點菸。 鐵仔學長一有了菸抽,連罵人都忘了,拿了輔導長的菸灰缸點掉些菸灰,整個輔導長室在煙霧瀰漫下,氣氛緩和許多。 文博看了看汪謙,身上掏出一根要遞給他,汪謙搖頭,文博就問:「你不抽菸?」 「汪謙他不會抽。」阿冠說。 文博聽了喔的一聲,立刻將手上的菸轉向阿冠:「阿冠你總會抽吧?」 「抱歉,學長,我戒了。」阿冠搖搖手拒絕文博。 文博聽了後,把遞向阿冠的菸收回,鐵仔卻一把抓住文博的手腕,把那根菸抽走,不爽地叼著燒紅的菸頭盯著阿冠瞧,一臉覺得這學弟很不識相的樣子,用臺語說:「啊!前輩請你吃菸還個嫌勒,齁你面子不愛就丟啊是不?是不是蛤!」 阿冠聽到鐵仔這樣說,面無表情沒多做反應,懶得跟他吵。突然腰被人推了一下, 阿冠看去,是神色緊張的汪謙,阿冠皺起眉頭,隨後又看見一旁抽菸假裝不管事的文博學長,正用斜眼餘光偷瞄阿冠。 幹!好啦,我這死菜兵認了好不好。 阿冠心不甘情不願地對著正在抽菸的鐵仔說:「學長,對不起我的錯,可是我真的已經戒菸了,不然等我這禮拜放假再買包菸請學長你好不好,當我這個學弟跟你賠不是。」 話說完,阿冠只覺得鐵仔從頭到尾用一種很欠揍的表情在聽他說話。這時鐵仔呼出口煙,把菸撚熄,看著阿冠怪笑了一下,把剛剛那根被阿冠拒絕的菸,放到眼前點燃。 阿冠聞到陣陣菸味,見鐵仔對他說:「你說你戒菸?好,陳冠偉,你只要抽一口這菸,今天這事我就算了。怎樣?學長不為難你吧?」 真不為難,不為難到我都快要飆髒話了。 阿冠看見那燒紅的菸頭,就知道鐵仔存心要玩他。鐵仔早就問過阿冠戒菸的原因,他知道阿冠是因為前女友的事情才不碰菸,現在突然要阿冠抽菸了事,擺明想給人難堪。 事已至此,阿冠不動,鐵仔也不收手,兩個人僵持著誰也不讓誰。 文博想開口勸個兩句,話才到嘴邊,鐵仔甩了個手,要文博別廢話。 鐵仔看阿冠手不動,眼神惡狠狠地盯著他,嘲笑道:「呵,怎麼連學長菸都可以不抽,我幹麼幫你?要不是看在王謙的面子上,你真以為我會叫你抽菸就算了?你加喀歹欸你。」 「是汪謙。」阿冠終於開口。 「啊?」鐵仔懷疑自己聽見了什麼。 「他叫汪謙,當人學長的,好歹也說對你直屬學弟的名字吧!都快退伍了連學弟的名字都會叫錯,你怎麼好意思說得出口,什麼叫看在汪謙的面子上!」阿冠大聲嗆了鐵仔,鐵仔沒想到阿冠會這樣說,當場愣住。 旁邊突然傳出突兀的噗一聲,鐵仔硬生生轉頭去看,原來是文博手捂著嘴在憋笑。 「笑屁啊!」鐵仔耳根發紅地吼。 場面一時變得很詭異,阿冠眼角餘光瞥到站在一旁的汪謙,頭腦冷靜下來,心裡嘆了口氣,伸手抽走鐵仔手上的香菸。 看著手上還在燃燒的菸,阿冠臉色不好看,雖然不服氣,但說起來鐵仔也沒說錯,自己這硬脾氣,許多事情也是因為汪謙幫忙才得以混下去,破戒這一次,想想也沒什麼了不起。 阿冠將菸放入口中叼著,正要吸進一口,忽然旁邊有個人在他耳邊說:「我來抽吧。」 阿冠愣怔轉頭,映入眼瞳的是汪謙靠近的臉。汪謙的臉離阿冠只有幾公分的距離,阿冠還沒會意過來,菸早就被汪謙給抽走了。 汪謙將菸拿到鐵仔學長面前,對鐵仔說:「學長,阿冠戒菸你就別逼他抽了,你們一位是我學長,一個是我學弟,你說阿冠不抽不給你面子,但這抽了又等於在為難阿冠,那我替你們兩個抽這根菸,應該也可以吧?」 汪謙剛說完,阿冠還想再說些什麼,但話還沒出口,汪謙就已經將菸含進嘴裡,笨拙地猛吸了一大口,下一秒他狂咳起來,被直衝腦門的菸味嗆出了眼淚。 陳冠偉趕緊拍拍他的背,將他的菸搶了過來,忍不住罵:「不會抽還抽!你想嗆死是不是!」 說完,也不管什麼戒不戒菸、什麼不抽的理由了,阿冠將菸就口,吸了一大口吐出煙圈,轉頭跟鐵仔說:「這樣可以了吧!」講完繼續拍著汪謙的背。 他們兩個一下子都抽了剛剛沒人想碰的菸,鐵仔還愣怔著,聽到阿冠這樣說才回過神來。雖然是自己起的局,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說什麼。 一旁從頭到尾看在眼裡的文博,還在偷笑,他走過來跟鐵仔說:「都是你學弟,何必呢,阿冠菸也抽了,你說話可要算話。」 鐵仔瞪了文博一眼,最後沒輒地看向阿冠和汪謙兩人說:「幹!算我敗給你們了,當你們直屬真是衰爆了。」 「第一次抽菸就耍帥抽一大口,然後還被菸嗆到⋯⋯我的學長遜斃了。」 做完輔導長交代的工作,晚飯前又把握時間跑去飄的阿冠,路過吸菸區時,又想起汪謙第一次抽菸的蠢樣,包括汪謙那時候靠得很近的手指,在抽走他口中的菸時碰到了他的嘴唇。 阿冠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嘴唇,不小心想起了那時候汪謙手指的溫度。 猛然回神,阿冠皺眉嫌棄地甩開自己的手,覺得自己這樣有點變態,決定去洗把臉。走到了鮮少人使用、連上盡頭的廁所,一進到裡頭就發現有人,就這麼巧,是不知道在幹麼、神情慌亂的汪謙。 「⋯⋯你在幹麼?」阿冠狐疑地看著他。 汪謙手忙腳亂,有個東西掉了下來滑到他腳邊,阿冠好奇地撿起來看,是個菸盒子。 「你的?」阿冠問,汪謙點頭承認的表情帶著尷尬。 「你不會抽菸買菸幹麼?」阿冠好奇地將菸盒還給他。 汪謙拿著那包菸,抽出了一根,說:「大少送的,說要謝謝我上次幫他的什麼事,他都特地買了,實在不好意思說我不會抽菸,所以就想說在這裡⋯⋯」 「在這裡學著抽抽看?」阿冠說,汪謙聽了害羞地點頭。 「學這個幹麼?對身體又不好。」阿冠說歸說,但還是從那菸盒中掏出了一根菸來,拿給汪謙說:「拿好,我教你抽。」 汪謙接過菸叼在嘴邊,阿冠拿起打火機靠近他的唇,一手遮風,一手刷燃打火機幫他點菸,手指輕擦過汪謙的唇。 汪謙盯著阿冠的動作,嘴鼓起來,把菸吸住。阿冠說,你現在把煙吸進肺裡,不要吸太大口,再慢慢像呼吸一樣把煙吐出來。 汪謙聽得認真,鼓著嘴點頭,照著阿冠說的步驟開始動作…… 然後他就嗆到了,誇張地大咳特咳。 陳冠偉面露無奈,看汪謙咳完又想嘗試一次,連忙把菸抽走弄熄,對他說:「你不要抽了,你沒有抽菸的天分。」 「可是你們都會抽,再讓我試一次!一次就好!」 汪謙不知道在堅持什麼,邊說邊掏出口袋裡的菸盒再抽出一根,立刻又被手快的阿冠搶走。阿冠心想這人是不是自虐狂,嗆上了癮。突然靈機一動,拍拍汪謙的肩,神秘地說:「我知道了,你晚上洗完澡找我,我想到一種你怎麼抽都不會被嗆到的菸。」 「真的嗎?」單純如汪謙,馬上開心地看著阿冠。 「真的真的。」阿冠點頭保證。 到了晚上,在待命班洗完澡的阿冠和汪謙到寢室躺著,阿冠嘴邊叼著根菸,分給了汪謙一根。汪謙也跟著叼著菸,他果然沒有再嗆到,但表情很不服氣。 「阿冠,這不是營站賣的香菸糖嗎?」汪謙皺著眉。 「這種菸就不會嗆了,要抽幾根抽幾根,你有意見?」阿冠叼著香菸糖轉頭看汪謙,汪謙聳聳肩,表示不敢有意見。 那一晚兩人一人一包,把兩包香菸糖全吃光了。 |